古今词义有别是阅读古籍时最先面对的障碍。如果只求粗通文义,自无所谓,但若要进一步研究,对古籍的准确把握就很有必要了。
现代汉语有些词汇与古汉语的释义基本一致,比如数词“一二三四五”,指代自然的”风雷雨天地“等等。又有一部分生僻字,现在已经少用或不用,如”禠禧禛禠..“等(见说文)。还有些虽然在用但词义发生变化如”汤该穷…”等等。对于第一类无需处理,而第二类利用工具书也好解决。但是对于古今都常见的字词就要特别注意了。有些词由于我们太过熟悉,放在句子似乎也能勉强说通,让人误以为理解对了,其实不对。本文以举例的方式简单说说古今词义问题。
1. 古今词义差异较大的常见词
该:今常用作“应该”,而古义常用作“备”,又为“包容、兼具、具备、广博、 也、咸也”
释义
方言:备、该,咸也。
说文系传:該。軍中約。讀若心中滿該。從言,亥聲。臣鍇按:字書又備也。
说文段注:晐。..按此晐備正字。今字則該賅行而晐廢矣。莊子、淮南作賅。今多作該。
【正字通】與晐賅通,俗借為該當之稱。猶言宐也。凡事應如此曰該。
楚辞章句:招具該备永啸呼些。王逸注:該亦备也。
孔丛子.小尔雅:充、该,备也。
例句
法言:孝,至矣乎!一言而该,圣人不加焉。---一言而备。“孝”这个字把话说尽了,即使圣人也无所加。
蔡中郎集.汉太尉杨公碑:假于天人,孰能该备宠荣,兼包令锡---该备即兼备,与兼包对应。
三国志.武帝纪:评曰:..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陈寿评价曹操兼具韩白之奇谋。
文帝纪: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曹丕才艺兼备。
“该”为何能解释为“兼、备”呢?因为“该”的本字是“晐”。
说文:兼。晐也。從日,亥聲。臣鍇曰:“日之光兼覆也。”
这些例句中,古今差异较大,释为“应该”根本读不通。而今天用作“应该”的该,其实也是通假。
2. 古今词义有关联的常见词
还有些词汇,古今既有差异也有联系,以至于很多时候不易分辨。
穷:今常用作“贫穷“,而古“穷”字则多表处境困窘或“极、尽、终”之意。一般表经济上的困难,多为连用或用“贫”字。
释义
说文:竆。極也。從穴,躳聲。臣鍇曰:“入于穴是極也。(按俗作窮,简化为穷。)
例句
國語:謂晉公子之亡,不可不憐也。比之賓客,不可不禮也。失此二者,是不禮賓,不憐窮也。---重耳流亡曹国,这里形容他当时处境“困窘”,而非只是”贫穷“。
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此句常见,释为”贫穷“似乎也说得通,其实不然。“穷”与“达”相对应。即处境困难之时,管好自己。
庄子: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穷”“通”对应。
论语: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庄子: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猋氏之风---这里也是说处境艰难。
”穷“也可表”贫穷“,但一般是连用。[1]盐铁论:贤良曰:“周公之相成王也,百姓饶乐,国无穷人,非代之耕织也。易其田畴,薄其税敛,则民富矣。---联系前后文,这里应是“贫穷”。[2]三国志.裴注引魏书:奢侈日甚,民坐贫穷。
经济上的贫困往往会导致处境困难,所以有时“贫”与“困窘”不区分也能说通。但仔细推敲,还是能发现哪种解释更加合适。而古人形容“贫穷”一般用”贫“字。
论语: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贫富”对应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俸禄自是指经济。
老子: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不能替换为“穷”。(马王堆甲本乙本略同)
这种细微的差异,正是我们要留意的,而不能只满足于粗通,只有熟悉了古人用字,写古文才能更地道。
释义
汤:今常用作“菜汤”,是一种菜品,而古“汤”字本意是“热水”。“汤”这个字不论古今使用都非常频繁,弄错容易闹笑话。
说文:湯。熱水也。从水昜聲。[3]例句
我最早意识到“汤“字用法古今有别是在读《西游记》之时。
西游记14回: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那老儿即令烧汤拿盆,掌上灯火。---如果你以前不知道,这里也应该意识到不对了。
13:及鸡方鸣,随唤从者,却又惊动寺僧,整治茶汤斋供。斋罢,出离边界。---“茶汤”就是茶水。
书中例子很多,错解不仅语意不通,还会闹笑话。
又
论语: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手伸进沸水,如果释为菜汤就很奇怪。
吕氏春秋:是月也,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剃行水,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强。
不过还有一些例子,即便错解似乎也能说通。
孟子: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其实这里“汤”也表热水与凉水对应,如果对汤字古义不了解,就容易误解成“菜汤”。“汤”除表热水外,还常表人名“成汤”此人,这是该字在古籍中最常用的一种。
3. 成语的使用
对于古今词义细微差异的把握,不仅有助于我们阅读古籍。对今天也有帮助如成语就保留了大量古义。
例子
“固若金汤”汉书:范阳令先降而身死”,必将婴城固守,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这里是说护城河如滚烫热水,形成城池坚固难以攻克。
“扬汤止沸”吕氏春秋: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要令滚烫的热水止息,最好的办法是去火,关联成语“釜底抽薪”。
有个成语叫”香汤沐浴“,如果错解,就离谱了。有个词叫”汤药“,并不是含汤水的药,而是以水煎服。 除成语外,有些地方也保留了古义,比如温泉叫“汤”,熟悉其古义,看到“汤”字你一下就能想通。
结语
古今词义差别巨大的时候,我们会注意,查工具书,看翻译,最终解决。但是对于一些极为常见的词汇却被容易忽略,这就需要我们阅读更仔细,并且需要不断积累,为此可以学习下训诂学。[4]任何研究都是建立在准确把握文意之上,所以这个功夫不能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