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教育作家蔡朝阳为何写出《非一般的古文课》?
北京晚报·五色土 | 记者 李峥嵘
著名教育作家蔡朝阳历时三年,撰写《非一般的古文课》,精选99篇来自不同时空的经典文本,言传身教地向读者展现如何调动自己的生命经验,进入古文的情感空间。
《非一般的古文课》之《归去来》 蔡朝阳 著 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
用现代人的情感与价值去体会古人的脉搏
书乡:为什么写《非一般的古文课》这样一套书?
蔡朝阳: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儿童教育,我发现很多孩子在学习文言文的时候,经常会觉得有难度。所以中小学教育界有这么一句话:“一怕写作文,二怕文言文。”古典文学这么美,为什么孩子们却觉得很难?是不是我们这些老师的讲述的方式值得调整呢?于是我试着用儿童视角、从儿童本位去作了一些尝试,就有了这一套《非一般的古文课》。尽量用我们现代人的情感与价值,去体会古人生命的脉搏。因为我们读古典文学,毕竟是要学以致用,用来丰富我们的人生,古为今用,推陈出新。
书乡:这套书选了99篇,选择标准是什么?
蔡朝阳:关于这个选文标准,一则很客观,一则也很主观。
客观在于,古典文学经历时间的淘洗,流传至今的肯定是名篇。我们毕竟有文学史作为过滤器。以及我的目标读者是中小学生为主,不宜过于生僻,所以我的选文一定不超出这个范畴。像苏轼的《前后赤壁赋》之类,都是公认的文学瑰宝。此外,我多年耕耘在基础教育阶段,必然也知道中小学生的语文课堂上会学到哪些篇章,以及适合于做怎么样的拓展和迁移。所以,这就决定了本书的选文不会很偏颇。
但另一个方面,我希望将古人真实的思想感情和真实的生活呈现在我的选篇和讲述里,所以会更偏重于一些日常生活之类。我希望呈现给孩子们阅读的篇章是活泼的,是带有生活的温度的,贴近于一个人的吃穿住行和最基本的喜怒哀乐。而这之中则有古典文学隽永的美。
蔡朝阳
文言文仍在日常生活中活泼泼地存在着
书乡:全书分成了三册:《梦华录》《少年游》《归去来》。为什么要分册和选用这个书名?
蔡朝阳:考虑到中小学生的阅读习惯,我想把这99篇选文以及我的讲述做成三本书,而不是一本。这样一则有利于携带,二则每篇大概三千字,读起来也不累。随时拿起阅读,随时可以放下。这也是我对“儿童本位”的一种理解角度。
三本书的选文,各有侧重。《梦华录》用的是黄帝梦游华胥之国的典故。选文侧重于古典文学的篇章之美。中国古典文学的璀璨篇章,从其源头之初,渐次展开,蔚为大观。文学之美,确如梦境,来如春梦几多时;而同时,这又是实实在在把握于我们手中的,触目可见,触手可及,真实构成了我们历史文化传统的部分,也是当下日常生活的审美之源。
《归去来》,讲的是人生的一种二律背反,也恰恰是人生的丰富面貌之象征。如陶潜,有菩萨低眉的时刻,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刻。我们要认识一个人,便需要认识他的不同面相,才有可能更接近这个人的本身。古典文学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历史的长河绵延,文人墨客在不同的时代,留下灿烂篇章,各自带着时代的印记。就选篇而言,往往会注重云蒸霞蔚,至为高光的年代,比如唐宋八大家之类,但也有泉流艰难,幽暗曲折的时光,同样不容我们忽视。这是文学史的归去来。
《少年游》,意思是说文言文是古代的书面语言,距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其生命力至今不辍。它不是作为一种标本存在于博物馆,而是作为一种有机体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生命中。它是传统的,又是崭新的;是年迈的,却又是青春的。它来源于古籍之中,却像水乳交融一般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里。这是多么值得赞叹的奇妙现象。
《非一般的古文课》之《少年游》 蔡朝阳 著 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
书乡:三册每一本所选的33篇有什么共性吗?
蔡朝阳:我的选文依照的是这三个主题。《梦华录》选文,多从“华美”二字入手。华美,不仅仅在于辞藻,更在于古人辽阔的精神世界。即便尝鼎一脔,我们也可以想见那个灿烂辉煌、无远弗届的形而上之维。
《归去来》指的是一种文学历程的曲折展开。就像黄河长江,于高原滥觞之处,泉水叮咚;一旦进入深山峡谷,则闪转腾挪,各种阻碍而又奔突不止;但最终突出峡谷,堂堂皇皇,朝向平原,如唐诗所谓: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少年游》则注重于青春之气。如梁启超所谓的“少年中国”。即便文言文这种体式本身,已经不再被当代人日常使用,但我们却仍在这个伟大的语言和文学的传统之中。即是说,文言文,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活泼泼地存在着,构成我们的柴米油盐,承载每日所思所想,激发面向未来的崭新创造。既沉重,又轻盈;既曲折,又奔腾;既古老,又年轻……
《非一般的古文课》之《梦华录》 蔡朝阳 著 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
每一代人都在用当代的思想重新诠释经典
书乡:封面上有一句话:读古代经典,做时代新人。您认为应该怎么用今天的观念去反观古代经典?
蔡朝阳: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每一代人都在用当代的思想重新诠释这些经典。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便是现代精神对古典词境的重新诠释,因而才成为新的经典。我们读文言文不是为了穿越回去成为古人,而是要让古人的思想,成为我们现代人的精神资源。
比如苏轼,之所以得到全民的追捧,不在于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仙人,而在于他是一个跟我们一样有血有肉,同时也有各种限度、各种难过、各种不堪的人。苏轼之所以是苏轼,就在于,他是一个凡人。但与此同时,他又表现出了一个凡人所有的勇气、所有的高蹈的气质。他有风华正茂、慷慨悲歌的时候,也有孤灯独坐、凄凉独守的时刻。这些真实的情感都表现在我对《前后赤壁赋》和《承天寺夜游》这些篇章的讲述中。
一个人难免也会倒霉。苏东坡尤其倒霉,他自嘲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但这六个字见出了他的豁达。我想,我们从苏东坡身上确实可以学到很多。比如,不论什么处境都能光风霁月。人生的高光时期,苏轼并不飞扬跋扈,而在人生的低谷期,他达观而开朗,“一蓑烟雨任平生”。这种人生境界,也就是现代人应该具有的境界。
书乡:我在阅读中看到了你的成长,你受到的古代经典的熏陶,也想起我自己成长中间被那些优美的词句真挚的情感所打动的瞬间。您在序言讲,重述这些文言文是“希望帮助孩子也是帮助自己,和孩子一起重读这些灿烂文字的同时也是在安慰一个中年人。”为什么这样说?
蔡朝阳:我做这个事,前后花了3年多时间,起点在于看到孩子们学文言文比较困难。最大的触发点在于想帮我自己的孩子菜虫,他当时还在读初中,需要学习文言文。我跟他一起翻阅了一些名义上是写给孩子的选本,但发现其实并不特别适合孩子读。于是我想,要不然我自己来做一种比较有趣、比较好玩的选本吧。
我自小是一个热爱古典文学的人。成年之后涉猎的领域有所变化,多年不再阅读古文了。但这次重新做,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所以我很感谢孩子们,明明想要帮他们学习古文,却首先帮助到了我自己。因为古典文学里的美,那种对于人生的认识,少年时代没有看懂的东西,现在人到中年,突然变得别有会心。所以我要说,这恰恰是在帮助成年人,更好地去理解古人、理解古文,同时,更重要的是理解自我。千百年过去了,我们的器物文明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我们的情感体验依然和古人有莫大的共同之处。所以,我们读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句,会发现那种克制而又舒缓的感情,一千年来,还在打动我们呢。
亲近经典最重要的是让孩子们适得其时
书乡:这些年你一直在儿童教育领域深耕,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做重述经典的工作。可否介绍一下。
蔡朝阳:我想讲一下今年跟孩子们一起在敦煌城外玉门关遗址读“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故事。我们飞机到兰州,开了三天车,才来到这个汉代的玉门关遗址。我向游学的孩子们提了两个问题,一个,为什么“春风不度玉门关”?只有亲身来到这里,经过长时间旅途的奔波,经历空间的转换,亲身站立在戈壁滩之上,我们才会明白,“春风不度玉门关”乃是写实。
第二个问题,汉唐时都城在长安,离玉门关1367.5公里。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筑城,守卫边疆?这就跟河西走廊、丝绸之路联系起来了。文学、诗歌跟大历史联系了起来。一则,这样的情境之下,“秦时明月汉时关”、“孤城遥望玉门关”这样耳熟能详的诗句,有可能真正在孩子们的心中扎根。一则,诗句仅仅只有七个字,而背后的历史风云无限。这是启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展开下一步自主学习的关键时刻。
书乡:你认为应该如何让当下的小孩亲近经典?你认为影响孩子亲近经典的问题出在哪里?
蔡朝阳:古文中那些基于人性的最基本的情感,以及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语言之美,孩子们也能直觉地捕捉到。关键在于我们这些做教育的如何去引导。很多家长信奉“童子功”,对内容不加分辨,上来就叫孩子们背诵,还说:“你现在不懂,长大了就懂了。”这里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怎么知道孩子们现在不懂?第二个问题在于要是现在只能采取很粗暴的方式,只知道让孩子死记硬背,甚至是压迫的方式让孩子学习古文,那么留给孩子们的记忆都是不愉快的。还怎么能真正感受到传统文化之美?
所以,我觉得,当下孩子们跟古文有距离最重要的问题根源在于,大多数所谓的经典,是我们成年人所认为的经典,而不是孩子们真心喜欢的。
亲近经典,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们读到适得其时的作品。比如,《浮生六记》中关于童年生活的记忆,鲜有小朋友不喜欢的。但是文以载道的高头讲章,充满了说教的意味,就很难让孩子们有共鸣了。学习文言文,也需要循序渐进,先以兴趣为指导,引导孩子们入门。但若是这个孩子已经有了基础,那么随着年龄的增加,孩子们的认知能力的不断提升,自然也可以登堂入室。
此外,我们成年人也要试着用孩子的视界去看待学习。这也就是我前文所讲的“儿童本位”的意思。“寓教于乐”,这个词人们一直都很推崇,对古典文化的学习也一样,当孩子们真正感受到学习的快乐的时候,教育就实现了。(责编:李峥嵘)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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