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放达,洒脱无羁
中国传统艺术中的这样一种人文精神,第一表现在许多艺术家不畏权势、不从流俗、自由潇洒、敢于抗争的处世态度与人格风范。如有“米颠”之称的宋代书画家米芾,个性不羁,行为狂放,在皇帝面前亦敢无所顾忌;元代大画家倪瓒,本系无锡大族,却厌于家产之累,而于中年之后,毅然将其分散于亲友,而只身四处游历,以作画自娱。在这样的艺术家身上,体现出来的正是一种向往自由、追求平等、反叛世俗、放达不羁的情怀。另有许多书画家,为了生命的自由呈现,或如明代的沈周、清代的傅山那样,不应科举,远离仕途,而优游林下,啸傲山泉;或如元代的王蒙、明代的文徵明、清代的吴昌硕那样,辞官归乡,寄情山水。在个人生活方面,他们也往往率性而为。如沈周曾不顾别人非议,坦然与妓女来往;唐寅亦公然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徐渭也不乏有画船载妓醉游的风流艳事;郑板桥亦曾在《自叙》中坦承“酷嗜山水,又好色"。在这些书画家恣情任性的言谈举止中,亦可见出其反叛封建礼教、向往人性自由的一面。
第二表现在自由洒脱的创作心态。汉代学者蔡邕在其《笔论》中曾如此论书: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蔡邕的这番见解,既是对书法艺术规律的科学揭示,实际上也包含着对个性自由的人文精神的张扬。正是为了张扬自由个性,清代著名书法家傅山甚至主张:“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作字示儿孙》)庄子在《田子方》中曾虚构过一位旁若无人的“真画者”,极力推赏其“解衣般礴”的创作风范,而实际上,在后世画坛上,这样洒脱不羁的“真画者"并不少见。如元代画家倪云林画竹子,即可以不管“为芦为麻”,只求表现“胸中逸气”。明代作家周亮工曾在《赖古堂集》中记录了陈老莲的创作过程:“急命绢素,或拈黄叶菜,佐绍兴深黑酿,或令萧叔青倚槛歌,然不数声辄令止。或以一手爬头垢,或以双指搔脚爪,或瞪目不语,或手持不聿,口戏顽童,率无半刻定静。”一派狂气逼人之状。清代画家恽南田则这样谈过自己的创作经验:“作画须有解衣般旁若无人之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画论丛刊南田画跋》)
第三,见之于人格结晶的作品。在东晋壁画中那凌空飘升的飞天图,在唐代韩干笔下那仰首嘶鸣的《骏马图》,在北宋刘案笔下那浮沉腾跃的《落花游鱼图》,在元代王冕笔下那迎着风刀霜剑怒放的《满枝繁梅图》,在明代唐寅笔下那昂首枝头鸣叫的《八哥图》,在清代八大山人笔下于浩渺烟波中竞逐畅游的《鱼鸭图》等作品中,透过其潇洒的笔触、活泼的构图、灵动的意境,令人感到的正是一种不满于尘世束缚、渴望自由解放的人性精神。在顾恺之表现人神之恋的《洛神赋图卷》,在明代郭诩表现东晋名士谢安狂放风流生活的《东山携妓图》,在唐寅充满怜花惜春之意的《牡丹仕女图》,在清代崔鑙的《秋闺思妇图》等作品中,也充分可见画家们对人性自由的向往。
此外,在诸如徐渭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及郑板桥的“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这样的一些题画诗中,可以更为直接地感受到画家们狂放不羁、愤世嫉俗的人格精神。另如张旭、怀素等人的狂草作品,尽管字意难以辨析,也能动人情怀,为人喜爱,也便正是因为在那汪洋恣肆的线条律动中,散射出一种不可遏止的自由冲动。在《广陵散》《酒狂》《渔舟唱晚》《平沙落雁》等许多古代音乐作品中,也往往喷涌着一种凌空高蹈之情。正如清人唐彝铭在《天闻阁琴谱》中阐释古琴曲《平沙落雁》所指出的: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心胸者也。
在人类的生活中,艺术是最富于自由精神的活动,艺术成就的高低亦往往与创作主体向往自由的程度有关。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指出,魏晋时代的书法之所以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重要原因便是:“魏晋的玄学使晋人得到空前绝后的精神解放,晋人的书法是这自由的精神人格最具体最适当的艺术表现。”“而只有晋人萧散超脱的心灵,才能心手相应,登峰造极。”事实上,不论在什么时代,只有那些富于反叛精神、崇尚个性自由的人格,才能在创作实践中不断突破成规,形成自己的个性,创造艺术的辉煌。相反,在中国艺术史上,我们也会看到,有不少如明代永乐年间出现的被称为“台阁体”的沈度等人的书法作品,虽亦有深厚功力,但正是由于人格的萎缩、心灵的拘谨,而致使其笔力枯寂,板结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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